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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te Posted: 14:49:22 08/01/02 Thu
Author: 作者:吴思
Subject: 陈永贵沉浮中南海(第7章~第13章)
In reply to: 作者:吴思 's message, "陈永贵沉浮中南海(第1章~第6章)" on 14:43:53 08/01/02 Thu

作者:吴思

第01章 出席毛泽东71岁生日宴请
第02章 进入政治局
第03章 与张春桥翻脸
第04章 当副总理
第05章 “钓鱼台无鱼可钓”
第06章 交道口小院的主人
第07章 透出火药味的第一次“全农会”
第08章 很少过问家事
第09章 “这脖子能扭啦!”
第10章 与胡耀邦的冲突
第11章 昔阳,夕阳
第12章 “北京人待咱可不错哩!”
第13章 魂归大寨


          七 透出火药味的第一次“全农会”

  1975年9月15日上午,中国政界三个派别的代表人物邓小平、华国锋和江青并
排坐在昔阳县拖拉机厂的一个尚未装修的车间的条桌后边。在他们面前,3700位来
自全国各地的省、地、县农业方面的负责人坐在小板凳上。这就是第一次全国农业
学大寨会议开幕式会场,在主席台上就座的还有陈永贵、陈锡联、姚文元、吴桂
贤、李素文等一批党政军要人。毛泽东让政治局委员能去的都去,于是一次规模盛
大的高规格会议就出现了。邓小平评论道:这是“1962年七千人大会以后各级领导
干部来得最多的一次会议。”“这次会议涉及的问题,虽然不象1962年的七千人大
会那样全面,但就实现20年的目标来说,这次会议的重要性仅次于那次会议,或相
当于那次会议。”

  当时,中国农业的形势不容乐观,不过各派政治力量对此的看法不尽相同。邓
小平比较悲观,他认为农业很可能拉国家建设的后腿,实现四个现代化,关键是农
业现代化,最费劲的也是农业现代化。他在开幕式的讲话中问道:“毛主席提出深
挖洞、广积粮、不称霸,我们现在积了多少粮?”他说:“全国还有部分县、地
区,粮食产量还不如解放初期,”

  江青听了挺不高兴,插话道:“不能那么说,那只是个别的!”邓小平接口
道:“就是个别的,也是值得很好注意的事。”

  邓小平在这次会上大讲问题,大讲黑暗面,使在场的数千名听惯了“形势大
好”调子的代表大受震动。

  邓小平讲了农业上的严重问题,并且首次明确地提出各方面都要整顿。

  如果说邓小平最关注的问题是把国民经济搞上去,把农业搞上去,那么江青显
然更关注政治问题,准确点说是权力的争夺问题。

  9月8日,江青带着100多位随行人员,在大会开幕前的一个星期到了大寨。在
虎头山上摘过苹果,挖了一条防空壕,又照了许多像之后,江青表示要给大寨的贫
下中农做一个评《水浒》的报告。9月12日,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江青在大寨社
员眼前露面了。

  “首先向同志们报告一个好消息,”江青说,“咱们的主席很健康。最近在接
见西哈努克亲王他们的时候,主席的眼睛都能够看见西哈努克的白头发,听觉比我
好。脑力清晰,记忆力强,吃饭好,睡觉好,心脏好。”

  接着,江青就开始了一次著名的、含沙射影式的文学评论,直把郭凤莲和大寨
的贫下中农听得心惊肉跳。江青让社员们注意联系实际,“不要以为评《水浒》只
是一个文艺评论,”她说,“现在我们批《水浒》,看看宋江如何排斥晁盖,架空
晁盖,他把那些土豪劣坤、武将文吏请到梁山上去,把重要的领导岗位统统占领
了。”“《水浒》的要害是架空晁盖,现在中央就是有人架空主席。”

  这些话说得太明白了,四届人大开完不久,重要的领导岗位统统满了,而且最
重要的一个位子又是被周恩来请出的邓小平占了。郭凤莲说:“我们当时听了,心
都跳起来了。”“这不明明是把矛头对准中央的部分领导同志吗?”

  江青怀着满腹“架空”与反架空的心事来到大寨,又来到全农会的开幕式上。
她听邓小平讲完整顿之后,也要求讲一下。这个要求挺突然,本来大会并没有安排
江青讲话这一项,可是她要讲,华国锋也拦不住。

  江青一开口就指责各省的第一书记不来参加会是不重视农业,尽管她很清楚这
是中央决定的。然后她又讲了几句农业,话题最后还是转到了评《水浒》上。台下
坐着的人未必清楚江青评《水浒》的真意,但是坐在主席台上的邓小平、华国锋、
陈永贵、姚文元等人的心里很明白,他们不露声色地听着。

  开幕式之后,江青要求印发她的讲话稿,放她评《水浒》的录音。华国锋不
干。但他知道江青不好惹,便向毛泽东请示如何处置。毛泽东以极厌恶的口气对江
青的议论批示:“放屁,文不对题。”“稿子不要发,录音不要放,讲话不要
印。”

  电话打了过来,华国锋手里有了最高指示,气壮了许多。他不仅在大会上顶住
了江青,还告诉山西省委书记王谦,山西也不要放她的录音。

  1975年国庆节前夕,全农会的3700多位代表移师北京继续开会。10月15日,
国务院副总理华国锋代表党中央和国务院在人民大会堂做了题为《全党动员,大办
农业,为普及大寨县而奋斗》的总结报告。

  做完总结报告,华国锋从会议大厅走出来,在江苏厅前碰见了陈永贵。两位山
西老乡很亲切地走到一块聊了起来。华国锋说:“哎呀,我今天的报告不知怎么
样。”话音刚落,谭震林出来了。谭震林举着手笑道:“今天的报告可好呀!”没
想到江青也在后边跟着,她走到华国锋和陈永贵面前,清清楚楚地说:“这个报告
说轻一点是修正的!”华国锋和陈永贵闻言不禁一愣。

  一年后华国锋愤愤不平地谈起这件事。他说:“我的讲话是政治局讨论了的,
是按主席精神讲的。报告后,江青把我和永贵闹到江苏厅,她说,这个报告说的轻
点是修正的。重一点她没说,那就是反革命啦!修正主义也是反革命,这下就把帽
子给戴上了。可是送给主席批,主席很快就圈阅了。发了文件以后,她还说是修正
主义的,还几次纠缠。上海根本不让传达。”


             八 很少过问家事

  陈永贵的家庭挺复杂。他的原配夫人李虎妮1965年因癌症去世,留下一个儿子
陈明珠,一个养女陈明花。1966年50出头的陈永贵与比他小十多岁的宋玉玲结婚,
又生了小儿子陈明亮。再加上宋玉玲带过来的与前夫生的儿子陈明善,一家五口就
有五种不同的血缘。

  陈永贵脾气不好,砸东西摔碗是寻常事,但他不打孩子,在家里也不摆大男人
的架子,家务事能做的便做。他到北京后发现北京人两口子互相帮着做饭。回到大
寨就大力提倡。

  陈永贵在社员大会上连笑带骂地训大寨的男人:“妇女早上给你做了饭,叠了
被,刷了碗,你就端了碗吃了下地?人家也下地嘛,你他妈的就什么也不管?老婆
做饭你就不会剥棵葱?你男人就一点家务不做?做饭、洗衣裳,都是妇女的事?男
女不平等哩!”

  陈永贵下令道:“男人以后都帮妇女做饭!”

  经陈永贵这一通笑骂,大寨的男人居然就干开了家务,而且风气至今尚存,在
当地独树一帜。

  陈永贵到中央工作后很少过问家事。他常从北京往大寨打电话,问庄稼、问工
作、问思想,就是不问家。从北京回来也常常不先进家门,或下地或串门,家里人
知道他回了村,却不知他在哪儿。吃饭的时候,陈永贵照例端着大碗走东串西,到
支委家转着吃,边吃边聊。吃的仍旧是玉米面hele或玉米面疙瘩。他说这叫土生土
长吃土饭,吃在肚里舒服。陈永贵的夫人宋玉玲嫌这么吃营养不够,给他弄了些牛
油茶和鸡蛋,早上一碗牛油茶,晚上两个鸡蛋。陈永贵就端着这些稀罕物走东串
西,走到贾进财和宋立英家,说不定就把鸡蛋分给贾进财一个。端着香喷喷的牛油
茶出来就更热闹了,孩子们见了这位有“好吃爷爷”雅号的副总理就围过来叫爷
爷,于是陈永贵这个给一口,那个给一口,很少有一个人吃完一碗的时候。

  宋玉玲为此还跟陈永贵变过脸。宋玉玲出名地节俭,剩了面汤也不肯扔,要倒
在锅台旁的罐子里,留到下一顿做面疙瘩。她见陈永贵分东西给人吃心疼,发火
说:“不是给这个就是给那个,俺这是一片心,你就没有个人吃完一碗饭的!”陈
永贵也不说话,三口两口扒拉完了,把碗一放,说:“我吃饱了。你别管我这
事。”

  宋玉玲的前夫王金魁是一个小学校的校长,王金籽的哥哥。1965年因强奸幼女
罪被判刑20年,入狱后宋玉玲就跟他离了婚。有人给当时还挺漂亮的宋玉玲介绍了
比她大十多岁的陈永贵,宋玉玲一口答应下来。陈永贵恐怕也没想到这年开始的文
化大革命能使他的命运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便和宋玉玲结了婚。

  陈永贵当了副总理,一句话就能叫昔阳地动山摇。宋玉玲借陈永贵之威,如果
出面让县里安排谁谁的工作,县里不敢说一个不字。宋玉玲也真的背着陈永贵给不
少人安排了工作。这些走后门的事,只要陈永贵的亲友出面说话一般都办得成,但
是最好别告诉陈永贵。

  王金籽1974年秋开始主持昔阳县的工作,1976年升任黑龙江省委副书记。有一
个判了20年刑的哥哥在监狱里,怎么说对仕途也有不良影响。于是王金籽就和宋玉
玲一起活动为王金魁翻案。这事动静太大,不能不让陈永贵出面说句话。于是他们
就活动了一番,做下一些准备,然后告诉陈永贵,说王金魁的案子是冤案,应该重
新审查。既然有两个与他关系很近的人喊冤,王金魁关在大牢里于他也不是什么光
彩事,陈永贵就表了态,说那就查查吧。他本人也出面找王金魁入狱前的工作单位
所在地,杜庄公社的书记和杜庄大队的书记谈了话,说:“王金魁的案子是有出入
的。我从来就是救人的,法院要派人下去调查,你们要协同一下。”

  陈永贵开了口,下边就卖力地干了起来。经过“反复深入的工作,”当年的6
位受害人都推翻了从前的证词,昔阳县委常委便据此做出为王金魁平反的决定并上
报陈永贵。就这样,一位确实糟蹋过幼女的刑事犯便出狱恢复了工作,并且补发工
资1500元。

  这一事件的影响相当恶劣。有人当时就冒着坐牢的危险给中央写信告陈永贵,
结果当然是无人理睬。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此事又被翻出来一通张扬,新华社记
者还专门写了题为《昔阳县干部群众强烈要求把罪犯王金魁的案再翻过来》的报
道。1980年,昔阳县委和县法院认定为王金魁平反错误,决定恢复1965年的原判,
再次把案翻了过去。陈永贵听说了,一拍桌子,叹道:“唉,我有口难辩。人说
吧,我也没办法。”

  陈永贵对家人的抑制显然大于纵容。陈永贵的家属中职位最高的是长子陈明
珠,曾经出任昔阳县委宣传部部长,论级别只是正科级。其他的家属或在大寨挣工
分、或在部队当兵、或在县公安局接电话,或在新华书店售书,说起来都算不上特
别令人羡慕的肥缺。


            九 “这脖子能扭啦!”

  1976年8月,毛泽东病危期间,王震去看望叶剑英,闲聊中谈起四人帮。王震
说:“我看,干脆把他们几个抓起来,问题不就解决了!”叶剑英正有此意。

  9月10日,毛泽东去世的第二天,叶剑英首次登门拜访华国锋。叶剑英向华国
锋暗示:“人家可是抓得紧,”“该拿主意的要拿主意。”华国锋明白叶剑英的意
思,却不愿深谈,把话题扯到保护毛泽东遗体的问题上。

  9月12日,聂荣臻托杨成武转告叶剑英:“四人帮一伙是反革命,是什么坏事
都干得出来的,要有所警惕,防止他们先下手……只要我们先下手,采取断然措
施,才能防止意外。”

  随后的几天,叶剑英又连续找华国锋三次,在最后一次谈话中华国锋终于松了
口,表示:“只要老同志支持我,我就干。”

  华国锋的决心越来越坚定了。军队那方面好办,有主持军委工作的叶剑英和掌
管了中央警卫部队的汪东兴。问题是怎么做才合适,最好是怎么做得合法。在那些
日子,华国锋天天找人单独谈话,在动手抓四人帮的前两天,陈永贵也被华国锋召
去谈了很久。华国锋显然试图在事先就获得政治局里多数的支持,动手将四人帮
“隔离审查”之后再立即召开政治局会议通过这一决定。

  动手的这一天,陈永贵在交道口的小院里坐立不安。他早早就告诉身边的工作
人员,说今天政治局要开会,准备好,一来电话马上动身,他身边的工作人员都感
到气氛不对。本来政治局是三天两头开会的,这几天突然不开了。今天要开,老陈
又急成这样,怪不怪?

  从下午三点开始,陈永贵就在自己的屋子里待不住了。他走出来问:“通知开
会没有?”听说没有,陈永贵又低着头回了屋子。过了一会儿,他又出来问,还是
没有。陈永贵再次嘱咐道:“准备好了呀,一来通知马上就走。”

  如此出来进去地问了三次,直到吃晚饭的时候仍然没有动静。陈永贵愈发显得
不安了,还很关心地问住在西院的吴桂贤的动静。吃过晚饭,电话铃响了。通知陈
永贵上玉泉山开会,陈永贵一下子兴奋起来,招呼道:“通知西院的一块走!咱车
在头里,叫她跟后头,你们的车跟着,不能叫她单独行动!”

  玉泉山会议室里的政治局会议开到半夜12点多才散。散会后,政治局委员们按
规定不能回家,就在山中的小楼里住了下来。陈永贵和纪登奎、陈锡联一块回到他
们住的小楼里,刚进楼道,跟在身后的警卫和秘书就见这几个老头又蹦又跳,兴奋
得直嚷嚷。只见三个老头你捅我一下,我打你一下,竟然像孩子一般闹了起来。陈
锡联冲陈永贵飞起一脚,陈永贵一把抄住作势要推,纪登奎赶紧扑上去抱住陈锡
联,对陈永贵叫道:“别!别!他老伴找你算账!”

  粉碎四人帮的第二天,正在大寨的地里劳动的郭凤莲接到陈永贵派人专程送来
的一封信,信中简单地写道:“告诉同志们一个大好消息,中央一举粉碎了四人
帮。”四人帮这个词当时听来还很陌生,陈永贵听毛泽东说过四人帮,郭凤莲却不
太清楚这四人帮究竟是哪四个人。不过她感到老陈挺高兴,自己也高兴起来。

  昔阳县很快也接到了陈永贵的通知。为了争取批判四人帮走在前,县委将宋莎
荫和写得一笔好字的伍永福隔离起来,赶写有关批判四人帮的材料。陈永贵吩咐
说:“昔阳在哪次运动中也没落后了,这次这么大的事更不能落后!”

  几天后,在没有了张春桥的政治局会议上,陈永贵一年多来很少见地正坐在沙
发上,显得很自在。纪登奎笑问:“哟,几年啦,这脖子能扭啦?”陈永贵笑道:
“好了嘛。”

  散会后,陈永贵向李先念、纪登奎和陈锡联发出邀请,陈永贵笑问:“来吃顿
山西拉面哩?”


            十 与胡耀邦的冲突

  中共中央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之前,胡耀邦还不是政治局委员,还没有陈永贵
的官大。不过胡耀邦敢说敢干,他在中央党校讲起学大寨修建人造平原来,就直截
了当地说那是劳民伤财。胡耀邦文革期间挨整下放,在农业生产第一线多年,对学
大寨搞农田基本建设中的形式主义、花架子等毛病看得很真切,所以他对陈永贵极
端重视的农田水利基本建设不以为然。

  陈永贵听说胡耀邦把他那套宝贝说成是劳民伤财,不由得火冒三丈,满脸怒容
地骂道:“胡耀邦?他?!什么他妈的胡耀邦?胡乱邦!农民不修地咋呀?吃
啥?”

  陈永贵显然觉得他这一骂骂得妙,从此就常常这样骂。

  三中全会进行期间,山西省委副书记李韩锁去交道口看望陈永贵,只见陈永贵
正在院子里来回走,一脸气哼哼的神色,见了人连招呼也不打。李韩锁问:“老
陈?你这是咋啦?”陈永贵将手一挥,道:“哼!我跟狗日的吵翻了!”

  那一段时期,陈永贵火气很大,几乎逢人便骂。华国锋显然看出了陈永贵的不
满,而且认为这样下去不行,便在三中全会期间专门找他谈了话。最后在表决的时
候,尽管三中全会所主张的用经济方法管理经济的路线与大寨的政治挂帅思想领先
的路线不一致,陈永贵还是投了赞成票,拥护三中全会的各项决议。

  三中全会后,陈永贵不服输,胡耀邦也不手软。此时胡耀邦已经以中共中央秘
书长的身份主持日常工作,华国锋已经架空。胡耀邦不屈不挠,对陈永贵的大寨模
式毫不客气。

  在胡耀邦主持日常工作期间,报纸上对于大寨的宣传急剧减少。

  陈永贵的火气越来越大,他到处骂胡耀邦是胡乱邦,骂来骂去这些话就传到了
胡耀邦的耳朵里。一天,胡耀邦给陈永贵打了个电话,说:“陈永贵,你到我这来
一下。”陈永贵就去了。进门坐下,胡耀邦直来直去地问道:“听说你骂我胡乱
邦?”

  陈永贵不吭气。他闭紧嘴巴坐着,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两个人对峙着沉默了好
久。最后胡耀邦摆了个台阶,说:“唉,我相信你不是这种人。”陈永贵仍不说
话,不说是也不说不是,默默地站起来,出了门。

  1980年6月15日,胡耀邦批发见报了一篇人民日报社论,题目是:《再也不能
干西水东调那样的蠢事了》。这天清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节目把这句对陈
永贵的心爱的改天换地工程的尖刻评论送到了数亿听众的耳朵里。再不敏感的中国
老百姓也知道了:陈永贵副总理的日子不好过。


              十一 昔阳,夕阳

  陈永贵在1979年多次回昔阳小住。在中央有新上来的王任重副总理抓农业,陈
永贵已经没有多少事情可做。一闲下来,陈永贵忽然感到自己老了。64岁的人啦,
也该想想后事了。他回到大寨,上了虎头山。虎头山上很静,往年涌动的参观的人
朝已经退去,只剩下萧萧的风声和静静的阳光。陈永贵放眼望去,大寨村三排长长
的列车式的楼房就横在眼底,一块块梯田从各个方向涌向他的脚下。更远处,绿色
斑驳的河山伸向天外,悠悠的白云在大地和梯田上投下几片暗影。

  陈永贵蹲下,点上了一支烟。他的年过五十的邻居贾承栓奏了过来,接住陈永
贵递过来的烟卷点着火,蹲在他身边默默地陪着他抽烟。沉默了一会儿,陈永贵望
着连着天的梯田和庄稼,悠悠地说道:“赶我死了,就埋我在这儿。观了咱大寨,
也观了昔阳。”

  贾承栓不知说啥是好。静默中,只听得背后那片苍苍的松柏林在虎头山顶散发
着永无休止的风声。

  1980年2月23日,十一届五中全会召开,会议决定批准汪东兴、纪登奎、吴
德、陈锡联的辞职请求,免除或提请免除他们所担负的党和国家的领导职务。这些
人与陈永贵的关系都很不错,尤其是纪登奎和陈锡联,与陈永贵过从甚密。

  有一天陈永贵忽然对来京看他的长子陈明珠说起了自己的去留问题。陈永贵
说:“不能干哩!他们都下去了,就我一个人还干甚哩?人家不免咱,咱也别等人
家免,咱自己写个申请吧!”

  陈明珠说:“爹,人家不免你,你自己写啥申请哩?一写人家不正高兴?不
写,看他们拿你怎么办!”

  陈永贵摇摇头,说:“唉,干不了啦。你来写,我说。”陈永贵自己没有动笔
写辞职申请的能力,就让陈明珠执笔,他口授了几条。陈永贵靠在沙发上,一条一
条地慢慢说道:“就写身体不好,没文化,不适应工作哩!”想了一会儿没有想出
什么东西来,陈永贵说:“就这吧!”

  陈明珠就照这个意思短短地写了份辞职申请,写完给陈永贵念了一遍。陈永贵
听罢点了点头,再次感叹道:“干不了啦,还不抵回家动弹呢!回家劳动也比这强
哩!”

  1980年8月30日,五届人大三次会议在京举行。大会接受陈永贵要求解除他国
务院副总理职务的请求。在这次会议上,华国锋也辞去了国务院总理的职务,赵紫
阳接任。

  陈永贵刚下台便尝到了下台的苦味。1980年9月,由《人民日报》、《光明日
报》、新华社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一些记者联合组成的调查组开赴山西,在大寨
和昔阳等地采访40天,写出了两组内参。第一组专攻十多年来无人敢摸的大寨。第
二组专攻昔阳和陈永贵提拔起来的昔阳干部。

  反映大寨和昔阳的问题的内参铺天盖地而来之后,陈永贵苦恼得整天愁眉苦
脸,吃不下睡不着。好端端的昔阳和大寨,一下子就一无是处了?他想不通。

  陈永贵失去副总理的头衔的第二个月,山西省召开五届人大三次会议和省政协
四届十二次常委会。山西省内长期受陈永贵一派压制的人这回抬起了头。在这次会
议上,许多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对陈永贵群起而攻之,揭发了他一大堆问题,并且
要求罢免他全国人大代表的资格,追查他和四人帮的关系,追究他在一些事情上的
法律责任。在交道口小院闲住的陈永贵听说了这些事,长叹着说:“唉,老虎吃人
有躲闪,人吃人可没躲闪哩!”

  追究陈永贵与四人帮的关系的呼声越来越高,陈永贵又气又怕,找了邓小平。
邓小平表态说:“你不是四人帮的人。”邓小平说了话,下边的呼声才渐渐平息下
来。


           十二 “北京人待咱可不错哩!”

  陈永贵辞去副总理职务之后,心情苦闷,又整天在家里闲着无事可做,终日愁
眉苦脸唉声叹气。他身边的工作人员想给他解解闷,散散心,便拉着他打扑克,玩
升级。陈永贵打牌认真,不许别人悔牌,但是自已老悔牌,输了还挺生气。如此争
争吵吵地闹上一阵,心绪渐渐转开了。

  一天他把贴身内卫张艮昌叫来,让他代笔写几封信。

  陈永贵要写的第一封信是给郭凤莲并大寨党支委的,叫他们与中央一致,按三
中全会的路线进一步把大寨的工作做好。另外,陈永贵让大寨党支委把他家的粮食
分给社员们,几口缸也归公给队里。他此时显然觉得不必再坚持让家属继续挣工分
当榜样了,有了举家迁人北京的打算。

  第二封信是写给老伴宋玉玲的。陈永贵让宋玉玲把他的那块毡送给贾进财铺,
让她准备一下到北京过春节,把小儿子陈明亮带到北京来读书。陈永贵每年过春节
必回昔阳,饱享衣锦还乡的荣耀,可是如今家乡的省、地、县各级都有许多人在揭
发批判他,他初次尝到了有家归不得的滋味。

  第三封信写给大儿子陈明珠,叫他暂时不要到北京来。这时陈明珠正遭大难,
被称为“虎头山下一只虎”,过去霸道和放纵造下的孽都被人收集齐全,变本加厉
地扣在他的头上,党籍也丢了,脑子也受了惊吓,落下个头疼的病根。

  发走了信,陈永贵轻松了许多,每日散步看报打牌,有一搭无一搭地看看文
件。到他这里的文件也比过去少多了。

  住了几天,陈永贵忽然又显得不安了。他急着要搬家,找个小些的住处搬过
去。“不在其位,不得其禄”,陈永贵解释说。他逼着秘书和卫士三天两头去国务
院机关事务管理局催,火急火燎地非马上搬不可。管理局传下话来,说中央领导讲
了,还是不要搬,不然影响不好。陈永贵不干,说咱职务没有啦,该搬就搬嘛!人
家拗不过,就在新建成的木樨地22号楼上拨给了他一套12层楼上的部长级住宅。
1981年农历正月初十,两辆130卡车拉着陈永贵的全部家当搬出了交道口小院。

  搬到22号楼之后,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为陈永贵配了一辆车,安排了警卫
员、炊事员,理发时打个电话就有人服务上门。陈永贵没有推辞这些待遇,但是他
不要炊事员,这时他的全家已经从大寨迁来,反正他和老伴闲着没事,自己做饭还
随便点。国管局也不坚持,多发给陈永贵50元保姆费就是了。

  陈永贵过不惯清闲日子。他在凉台上种了许多花,甚至还在花盆里种了棵玉
米。他家偌大的凉台上摆满了一盆盆的花草,像个温室。干这些园艺活陈永贵很在
行,他养的花都长得不错,养的鱼却不行。这点事不够陈永贵干的,他就自己找点
事做。每天早晨外出散步回来,常常拿把条帚去扫楼梯,一直从12层扫下去。

  陈永贵还提着篮子出去买菜。有一天转到附近一个蔬菜商店,陈永贵指着柜台
上的蔫乎乎的菜说:“要二斤。”售货员一看,愣住了,说:“陈,陈,陈大
叔?”说着转身跑了进去,把经理叫出来了。经理见了陈永贵,极亲热地招呼他进
屋喝杯茶,陈永贵也就乐哈哈地进去喝茶聊天。过了一会儿,售货员从后边挑了一
篮子最好的菜送来,还死活不肯收钱。陈永贵硬扔下钱走了,从此便不肯再去这家
商店,说是怕特殊化。

  陈永贵出门买菜常扣着大草帽,低低地遮住脸。有一次去三里河菜市场排队买
肉,陈永贵排到了,指着案子上的猪肉说:“拉,二斤。”卖肉的听口音不对,偏
头一看:永贵大叔!他二话不说,斜着刀长长地片下一条好瘦肉来,高高地给陈永
贵秤了。陈永贵也不说话,交了钱提了肉就走。

  陈永贵在北京人的心目中就是一个挺受人尊敬的永贵大叔。朴实憨厚,满手老
茧,苦呵呵地干上来的,不容易。陈永贵下台后也确实很近似这种形象,庄稼人的
朴实厚道伴着老年的可敬一块从脸上透出来,而且显得极随和,全没了在昔阳说一
不二时的霸气,更没了训斥人家反大寨时的骄横甚至不讲理。走在大街上,人家跟
他点头他也冲人家点头,站在地铁里,人家跟他打招呼说话他也乐哈哈地跟人家闲
聊。“北京人待咱可不错哩!”陈永贵说。

  倒是他的小儿子陈明亮撒着娇不许父亲坐地铁和公共汽车,说咱丢不起那个
人,又不是没有专车,干嘛跟犯了多大错误似的。陈永贵好像完全没有丢人的感
觉,不像大多数当官的一下台便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肯露面。他照样偷偷坐公共汽
车,衣兜里有时还被搜出地铁票来。

  陈永贵下台后,他的家就成了昔阳熟人的落脚站。凡是因公进京的,一概住旅
馆,因私的,一概睡地毯。老乡进了家门,陈永贵便陪着喝几盅,问问家乡的事。
小辈的不知深浅,劝他少操心,他便骂道:“你懂个屁!”

  陈永贵一直没断了和昔阳的乡亲来往,但是也一直没有回过大寨。他想回去看
看,又怕给省里县里出难题。“人家去不去看我哩?”他说。再说还有许多他不想
见的人。

  1983年春,陈永贵不甘心在看报纸和养花中渡过余生,给中央写信要求做些力
所能及的工作。这个要求很快被批准。陈永贵当了北京东郊农场的顾问。他每周上
一天班,帮着农场办一些他们办不成的事,买些他们买不到的东西。陈永贵显得随和
朴实,很受大家的欢迎和尊敬。


              十三 魂归大寨

  1985年1月,陈永贵头痛咳嗽,浑身乏力。他觉得自己感冒了,便吃了些治感
冒的药。可是这场感冒越拖越重,右耳根部还长出了一个疙瘩,陈承贵也明显消瘦
了。

  7月,北京医院为他做腮碌癌切除手术,同时发现他的肺有问题。经过一番仔
细检查,确诊为晚期肺癌。

  1985年8月12日,陈永贵住进北京医院。华国锋闻讯,当天就赶到病房探望。
这位前国务院总理安慰前副总理说,“在这里住吧,挺不错的。一个月伙食才六十
多元,一天才两块钱。现在你到街上吃吃看,一顿饭没有五元是不行的。”闲聊了
一会儿,华国锋告辞。

  听说陈永贵住院后,他当年在政治局的朋友和同事纷纷前来探望。其中有汪东
兴、纪登奎、陈锡联、吴德。

  陈永贵知道自己得了肺癌,也知道没救了。便开始越来越多地谈起了后事。

  这时候,陈永贵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西水东调和国家支援的问题。他耿耿于怀,
逢人必讲。

  临终前,陈永贵特别想回大寨,几次要求让他回去。他知道自己不行了,想落
叶归根,安息在大寨那厚厚的黄土里。陈明珠把他回大寨的愿望上报给分管此事的
习仲勋,习仲勋不同意,让他在北京好好治病。陈明珠跟陈永贵说了,陈永贵苦笑
道:“不着回呀?不着回还烧了我哩。人死了还要火化,啧啧。”他半开玩笑半认
真地嘱咐陈明珠:“把我的骨灰撒在大寨,可别撒在狼窝掌哩,那个地名不吉利,
还叫狼吃了我哩。”陈明珠道:“爹,你说甚哩?不撒,不撒。”陈永贵对来看他
的大寨的书记说:“我死了你给我选个坟,四百块钱够不够?”陈明珠打断了他的
话:“爹,你说话也没个分寸,儿子在呢,你叫人家大队书记给你选坟?”

  陈永贵道:“唉,我又是错了。别谈了,我错了,都是我错了。”陈永贵一生
嘴硬不肯认错,临终前却老是认错,什么都是他的错,把陈明珠听得鼻子直酸。

  1986年3月26日上午11时,陈永贵最后一次睡着了。他好象睡得很沉。对亲人
的呼唤没有任何反应。傍晚。亲属和许多朋友都来了,围着他默默地看着.陈永贵
的厚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想说什么。

  当天晚上,新华社发布消息:“全国著名劳动模范,原山西省昔阳县大寨大队
党支部书记,北京东郊农场顾问陈永贵同志,因患肺癌医治无效,于1986年3月26
日20时35分在北京逝世,终年72岁。

  陈永贵去世的第三天,在八宝山火葬场的一间告别室里,聚集了200来位并不
引人注目的人。这里有陈永贵的亲友,有东郊农场的职工,但是没有中央领导人。
前一天下午,宋玉玲接到过一个挺怪的电话,专门询问有没有领导人参加遗体告
别,并且说有领导人去他就不去了。陈永贵的家属一直奇怪这位躲避领导人的人是
谁。

  下午2时55分,一辆高级轿车在告别室外停下,车上下来一位穿着风衣,戴着
变色眼镜的人。周围的老百姓立刻认出来了:华国锋!于是人们涌过来,不知不觉
地在华国锋前边站成了一道走廊,有的人还鼓起掌来。

  华国锋目不斜视,一言不发地走进告别室,在陈永贵的遗体前三鞠躬,又一言
不发地站了许久,看了许久,流下泪来。围观的人静静的,有的人抽泣起来。中央
办公厅来的一位干部手足无措地不知如何是好。华国锋仍不说话,流着泪慢慢地绕
着陈永贵走了一圈,又一言不发地与陈永贵的亲属一一握手,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告
别室,上了车。

  五天后,4月4日清晨4点,陈永贵的亲属抱着骨灰盒登程返回大寨。灵车开到
河北与山西交界的娘子关,只见一群人拦在路中。停下一看,是昔阳县的领导人在
此迎候。灵车行至平定与昔阳的交界处,迎面又有一排人跪在路上。这是当年大寨
大队的干部梁便良、宋立英、郭凤莲等人在此迎灵。

  下午4点,灵车开到大寨村前。这里早已人山人海,四面八方的老百姓都赶来
了,县城里的干部职工也赶来了,直把大寨围了个水泄不通。陈明珠捧着骨灰盒从
车上下来,许多人一见便放声大哭。当然更多的人不哭,只是看。混乱之中,震耳
欲聋的鞭炮炸响了,昔阳艺术学校的乐队奏起了山西民间的乐曲。许多人向陈明珠
拥过去,都想摸一下前副宰相的骨灰盒。

  按照陈永贵的遗愿,他的骨灰一把把地撒在了大寨的大地上。除了狼窝掌。最
后一撮骨灰埋在了陈永贵亲自选定的那“观了咱大寨,也观了昔阳”的虎头山顶,
大寨人在那里为他立了一座碑,上书:“功盖虎头,绩锚大地。”

  文革开始不久,在1968年10月14日的八届十二中全会上,毛泽东对中央委员们
讲了几句话之后突然问道:“同志们,你们对文化大革命怎么看?”下边鸦雀无
声,没人答复。毛泽东接着说:“我看五十年、一百年之后,可能我们这一段是历
史上的一个小插曲。”

  二十多年过去,毛泽东的这番政论很有应验的趋势。几乎与文革共始终的农业
学大寨运动也显得只是数千年农业史上的一个小插曲,小试验。不过,大寨的大坝
还在,昔阳造出来的那六万多亩地还在,全中国学大寨学出来的那1.8亿亩水浇地
也基本还在。这些东西是会长久留下来的,就象2500年前李冰父子修建的使300万
亩农田得灌溉之利的都江堰一样。

  无论哪个时代,哪种制度,哪个民族,总要解决吃饭问题,总要解决人口与土
地资源的关系问题。陈永贵无非是按毛泽东主席的教导用革命精神的力量和舆论行
政的手段去解决这个古老的问题。且不论成功与否,仅凭这种独特的尝试,记性极
好的中国历史就不会忘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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